鲍彤回忆11届三中全会：

不要颠倒生存权和政治权的关系

在我国的媒体宣传里有一种常见的理论，大概的意见是：咱们国家底子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只有美国的几十分之一：言论权，结社权，不是不重要，不过生存权更重要，所以生存权优先；相形之下，言论权，结社权，以及其它各种政治权利，就算不靠边站，至少得耐心等待，不可操之过急，尤其不可要求过高；如此等等，等等等等。

如果你不同意，理论家就苦口婆心地告诉你：一切都要从实际出发，一切都要从国情出发。只要从实际出发，中国就搞得好。你看，三中全会以来，中国人的生活水平不是提高了吗？

我也认为三中全会开得好。我也赞成实事求是。但是我不懂，三中全会怎么能帮“生存权优先”的忙。

难道三中全会着重或优先讨论了生存权的问题？没有，确确实实没有。当时的三中全会并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讨论生产生活或经济改革上。只要看看公报中“人民公社要坚决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制度，稳定不变”字样，就可以知道这个作为改革开放源头的三中全会，在会上，其实没有提出多少农村改革的内容，更不要说城市改革方面了。

三中全会敢向毛泽东、华国锋说“不”

三中全会认真讨论了什么？公报讲得明明白白：“会议认真讨论了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一些重大政治事件，也讨论了文化大革命前遗留下来的某些历史问题。”从公报和陈云、邓小平的发言中看，会议“纠正了过去对彭德怀、陶铸、薄一波、杨尚昆等同志所作的错误结论”，“决定撤销中央发出的有关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和天安门事件的错误文件”，还“对民主和法制问题进行了认真的讨论”，“讨论和解决了许多有关党和国家命运的重大问题”，会议也讨论了真理标准这个哲学问题。讨论得热热闹闹，“敞开思想，畅所欲言”，“开了一个多月”。

当时中国民不辽生，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的边缘，为什么三中全会不集中力量讨论民以食为天的生存权问题，偏偏好整以暇，去讨论天安门事件，彭德怀骨灰，以及这位同志那位同志的结论问题？难道当时提出和要求讨论政治问题和哲学问题的陈云、邓小平等人都犯了“忽略几亿人的生存权”，“没有从实际出发”，“没有从国情出发”的“错误”，难道反对讨论这些问题的华国锋反而“正确”起来了？如果“生存权优先”的理论能够成立，理论家打算如何改写三中全会的历史？

不过我认为，要求会议认真讨论天安门事件和彭德怀等问题的陈云、邓小平等人是正确的；以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为借口，企图压制大家讨论政治问题的华国锋是错误的；主张“生存权优先”的理论家也是错误的。

三中全会没有在生存权问题上白花时间。它把力气花在七嘴八舌讨论政治问题上，花得值得，花得正确。它为陈云、邓小平等人在中央委员会上打开了可以向毛泽东、华国锋说“不”的局面，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也为老百姓打开了在报纸刊物上可以向“一大二公”、“人民公社“、“计划经济”、“大锅饭”、“铁饭碗”以及“姓资姓社”说“不”的局面。三中全会以后的改革潮流，不但不是从毛泽东的嘴巴里流出来的，其实也不是从哪一位改革家嘴中流出来的，而是从千千万万张普通人嘴巴中流出来的。 如果毛泽东讲过的不能变，如果邓小平、陈云被华国锋剥夺了言论自由，如果老百姓只许唱主旋律，即使全党全民奉命认真讨论生存权一百年，也无非异口同声说说“人民公社好”，喊喊“工业学什么，农业学什么”，讨论得出什么名堂来？能解决中国老百姓的生存权问题吗!

七嘴八舌使民主成为法律成为制度

可见根据三中全会的经验，真心要解决中国人的生存权问题，就必须真心保障老百姓的一切政治权利。今天，如果不靠民主，不解决腐败，能建立市场秩序吗，能保证市场经济正常发展而不扭曲变形成为官僚资本吗？同样，当时，如果大家不七嘴八舌，不通过平反冤假错案，打破“两个凡是”的挡箭牌，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和具体措施哪能出得来？鼓吹“生存权优先”的理论家，他们对老百姓的生存权到底关心到什么程度姑且不论，他们对三中全会实在太陌生了。

是的，我认为他们对三中全会太陌生。非但如此，我看他们对中国的国情，对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大概也陌生得很。生存权优先，陈独秀为什么不去优先研究做工，却要优先办《新青年》，优先建立共产党？生存权优先，周恩来、毛泽东为什么不去优先研究种地，却要优先组织南昌起义、秋收暴动？理论家连中国共产党的这些历史都没有弄清楚，无怪乎他们以为三中全会可以替“生存权优先”的理论撑腰。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要说撑腰，三中全会撑的恰恰是“七嘴八舌”的腰!

嘴巴有两种功能，说话和吃饭。过去许多人只知道“说话要靠吃饭”的道理。经过庐山会议和三中全会，中国人通过切身经验发现了“吃饭也要靠说话”的真理。因为庐山会议从反面证明：不许大家讲话，不但政治问题解决不了，连饭也吃不饱。三中全会从正面证明：政治问题的解决固然离不开七嘴八舌，吃饭问题的解决同样寸步也离不开七嘴八舌。继承三中全会，首先应该继承三中全会上七嘴八舌的传统，并且应当更进一步，使民主成为法律成为制度，把它法律化制度化。这是邓小平的遗志。他在三中全会上说到了，可惜没有做到。实现这个遗志，当然应该是后死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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